天快亮了。一整晚没睡好。一直在注意父亲的动静,留意他的胸部的起落。一阵子还吓着自己,因为看见父亲的胸部没有动静。原来不知不觉地他转换成腹部呼吸。父亲的腹部扁塌凹陷了许多,可能是好多天没进食造成的吧!
装了排尿管子后,父亲就没有要起身小便了。护士每4小时会关闭输尿的管子,再隔4小时才又重新开启管子,说是要让父亲的膀胱被尿液撑胀起来,锻炼膀胱,让它能恢复弹性,方便以后父亲自己排尿。安插了输尿管子后,父亲根本不会也不必起身小便。这样子对我这个看护似乎方便很多,不必劳神要扶父亲起身下床。可是这对父亲好吗?一直躺在床上,没有起身,没有运动到身体,总觉得有点不好似的。
那个整晚不睡一直吵闹的老病人在两点多时被护士连人带床推离病房了。整个病房顿时静了许多。反而有点不惯。总觉得这个病人的脑子有点坏了。一直胡言乱语,说了一大堆莫明其妙的话。我闲着无事,听着他的胡闹,当着娱乐。遇上这样的病人也可真是苦了护士们,毕竟他这样吵闹,害得别的病人没得安宁,不能好好休息。
我忽然想起春上村树的《1Q84》第3册里的天吾。感觉现在的自己和他有点相似。天吾到了一个叫做“猫之村”的地方看护他那昏迷沉睡不醒的父亲。他对着父亲说话,读书给他父亲听,可是他父亲没有反应。我当然没有和父亲说话,父亲一整夜都没跟我说到一句话。我昨天买了一本书,哈!书名是《铁窗首长——林冠英的故事》。知道父亲会喜欢这本书。林吉祥和林冠英两父子是父亲的偶像。可惜父亲太弱了,没有心情看书。也不知道他看得见书里的字吗?要我像天吾那样读书给他父亲听?我好像办不到。觉得有点怪怪的。
我和父亲的关系,我自己也不是很明确了解。是那种看似亲密实际上却有点疏远的那种。我小时候和年轻时代,父亲不像我现在对待自己儿子那样地对待我。我儿子小时候,我是他们的大玩伴,陪着他们玩各种游戏,教他们读书,还独创一些游戏来给孩子们启发他们的思考力。大儿子现在高三了,当然没有再和他玩闹,但是在功课方面我是他的老师。我和自己的父亲呢?当然没有这样的玩闹读书学习的机会。印象比较清晰的是小学时代,爸爸踩着人力车(三轮车),载着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从老远的住家到市区光大一带的中华小学上学。每一回经过双溪槟榔河的斜坡路时,我都会跳下三轮车,帮父亲把车子推上斜坡,不然父亲必须很吃力地踩上那段斜路。
说到父亲踩三轮车的吃力模样,我是很清楚的。虽然说是父亲用三轮车载我们兄弟姐妹上学,可是实际上我是没有座位的。我是双脚站在三轮车车厢后面的铁支架,双手扶着车手,面对着用力踩人力车的父亲这样颠簸一路上学的。我不会形容当时的情况,不过那些小时候坐过三轮车的人应该会清楚这样的“站”姿势。其实,最主要不是我的站姿,我要说的是,当时我能够清楚看见父亲在炎阳曝晒下脸部吃力的表情。我因此知道了父亲工作的辛苦。
我现在的两个儿子会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外工作的辛苦吗?话说回来,我的工作算辛苦吗?比起父亲那种要被炎阳曝晒,寒雨冷风侵袭的工作,我的工作实在太轻松了。如果说我的工作是辛苦的,那么所谓的辛苦应该是隐性的,表面看不见,是那种压力似的杀伤。
越写越多,思绪就源源而来,好像写不完似的。
父亲忽然无缘无故把套在鼻孔处的氧气输送管摘下来。不写了,要去通知护士来把氧气管调整好来。
就此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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